雪花在掌心还没有融化,我就已感觉到泥土的馨香,切入我的肌肤、我的灵魂。那是生命笛韵吹奏的绿色音符,吹绿了我梦想诗句的字里行间。

记忆的手还没有摇醒沉睡的梦,我就已感觉到家乡的情怀,切入我的眼帘、我的脉搏。那是父母日渐苍老的身影,模糊了我乡愁的视线。

关于腊月的山村,也许是那里的根连着我的血脉,常常思念起在老屋与亲友欢聚的那种感觉,总是莫名地幸福和庄重。

乡村人的根,都留在山村里。太山坝——我的故乡,秦岭大山深处的小村落。进村只有一条路,是新铺的水泥路。村里的新房子与村庄深处的旧房子几乎各占一半。旧房子不是村民没钱翻修,而是由于村里三分之二的人都在外打工,有些在县城买了房,不打算翻修了,村里只有老人留守。一进腊月,幽静的山村便成了雪的世界,天空中仿佛是一块倒扣着的大棉田,棵棵棉花开满了毛毛绒绒的白花。风一吹,花儿迷乱了阵脚,纷纷扬扬把天和地连在一起,把房屋、田野、山峦连成一片。“大雪下得早,来年害虫少”。此时,山坡上的枯草、土地、树木都在雪被下休眠,为来年的新绿养精蓄锐。蜗居的爷爷奶奶们,焦急地收看着天气预报,望着纷纷扬扬的“棉花”,喃喃地祈祷:“快过年了,千万别封路哇!”

地气是鲜活的,活成浓浓的炊烟,徜徉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。春种秋收,夏耘冬藏。家家户户把喂养了一年已经膘肥体壮的年猪屠宰了,在寒风中,在淡淡的柴烟里熏成黄亮亮的腊肉、腊肠挂在火塘上;大叔把辛勤劳作一年的玉米、谷子经过酝酿发酵,烤成醇厚飘香的年酒存储在酒坛里;大婶把自家地里出产的黄豆磨成豆腐、制成豆腐干,生豆芽盛在盆里……男人们用柴刀砍下粗壮的树木,凭着力气扛回家,让年火烧的旺旺的;女人们屋里屋外忙着打扫,洗补衣服被单,并紧赶穿针引线纳鞋底,为老人或小孩在新年穿上自己一番心意的布鞋;老人磨刀霍霍杀鸡宰鸭,孩子们玩耍嬉闹扔鞭炮……乡村路连起了一家家的牵挂,一家家的喜怒哀乐,以及流动不息的血缘。

看着日历一页页的被撕去,每人其实心里都暗涌着一份焦灼的思盼,盼望着,电话联系着、督催着外出打工的亲人们什么时候回家,父思儿,母盼子,妇望郎,夫念妻,羞涩的村姑则怯生生地站在远处,使劲揪着辫梢,深情地眺望着渐渐模糊的蜿蜓山路,焦急地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。村民自发地把通往村外的大路修整的干干净净,这些往外延伸的大路小路,像九曲黄河显得弯曲悠长,链接到遥远的大城小城,天南地北,像许多根从门前篱笆根部蔓延出来的错综复杂的紫藤四处蔓延。在老人们的眼里,藤的根部就是村庄,而叶子是根的儿女,那粗粗细细的藤便是大路小路。所不同的是,叶子在秋风里就回到了根部,而回村庄的“游子”们到年根时分还不见回归。

天晴了,雪也融化了。村庄终于盼来了回乡的村民,老人也盼来了朝思暮想的孙子,孩子们也盼来了自己的父母。不几日山道上,摩托车、面的、小轿车搭载着山民和大包小包的游子陆续回来过年,影影绰绰的身影是那样的熟悉。外出打工归来的年轻人,一身西装革履的行头,显得帅气十足,穿着时尚的打扮姑娘,更加亭亭玉立。大伙欢呼着迎上来,打量着彼此是长胖了还是变白了。大家热情地聚拢来,无论是谁,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高兴,一样的欣喜,彼此打着招呼。孩子们拥上前去,争抢着哥哥、姐姐们从大城市捎回的从没见过尝过的水果、玩具和衣服。平时略显清冷的村庄,寂寞了一年的村庄开始恢复人气,一并涌入的还有外面世界的气息,和孩童已不甚纯粹的乡音…此时,处处流露出浓浓的乡情与亲情。

在这“紧腊月,慢正月”的乡言里,聚在一起的打工仔度过难得几日闲散时光。是家家户户火炉上炖煮的肉香味催促着日子,每天都有“哥俩好”“五魁首”酒肉穿肠过的狂放,喊声如雷,气势如虹,左邻右舍,同学朋友、兄弟老表等欢聚一桌。对男人来说,腊月的营生就是昏天晕地,把操劳的话语和打工的艰辛在醇香里全盘托出,让自己的女人在嗔怪的骂声里酣然大睡。借酒烧浓,今夜梦好,等待游子还家的明朝,惊闻天涯而来的喜讯,用难得的醉意催开脸上皱折里的笑花。对于山旮旯的女人,去了大都市,遇到了许多新鲜事,经历了许多泪水和汗水的氤氲。久别重逢,心情格外激动,三个一群、五个一伙地聚在一起,诉说着城里的见闻,诉说城里的房子、夜景,诉说城里的人多车多,就像河里发大水的水流。话茬一个接着一个,聊起了打拼的艰辛,说起了对亲人、对家乡的思念,在外的苦闷与惊喜....

腊月最后逢集的那几天,也是家家户户最忙的几天,叔叔婶婶纷纷走出村口,乘着年味正酣抢着赶热闹。走路的、骑摩托的、开车的汇聚到四亩地和陈家坝集镇上采购年货。狭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和农产品,从小街的这一头一直摆到了小街的另一头。在大大小小的超市里,眯着眼睛,笑盈盈挑选着年货,蘸着口水数着钞票,无论价格怎样,进去了必是大包小包地提出来。吃的、穿的、用的、叫人看的,样样都买,尽人情的、哄鬼神的、图热闹的,样样俱收。年轻人经理发店里拾掇一番更加帅气俊俏,老人小孩们穿上新买的衣服更加精神抖擞。那只有几百米长的街道上挤满了老老少少的人群,肩摩肩、脚磕脚,商家的招呼声、大人小孩的喊叫声、汽车的喇叭声相互纠结着,好一派“街巷行人稠,车喧店铺闹”的喜洋洋氛围!等到衣袋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,就开始撤退了。搭载着年货的各种车辆,来往于紫藤般的村路上。这时候的人们满载而归,人人喜气洋洋,个个红光满面,大包小包装满背篓,刺骨的寒风一吹,脸更红了,嗓门更高了。这时候,夜幕拉开了,远处的灯亮了,狗也咬起来了。

腊月,也是村里的喜事最多的时候。张家小子订婚,李家小孩满月、王家结新媳妇、刘家喜搬新家、彭家老爷大寿等都赶在腊月这个闲暇的时光里。现在每家人都少,做这些活都需要人手,附近邻里都赶来帮助,一起把事情做的热热闹闹、圆圆满满的。新年,也在女人们忙碌的身影里越来越浓,酿米酒、做豆腐、卤腊肉、做元宵等在山村人的期盼和团圆中笑吟吟地走来。

当屡屡炊烟温柔地飘过树梢,缠绕在山腰,与暮霭晨雾浑然一体,飘飘渺渺,这时的太山坝变成了山中仙境,流淌着村落的记忆,是一个将近年关的对家乡的思念。一处老屋,一座山林,一片田野,一条小河……无一不是心灵深处对乡愁的寄托。

腊月来了,从遥远的风俗中走来,从刺骨的寒风中走来,从忙碌的身影中走来,走进了人潮汹涌城市,也走进了我那魂牵梦萦的山村,走成了火红的月份,走成了甜蜜温馨的日子。腊月的山村走进幸福生活的快乐里,山村的腊月正融进了万家团圆的祝福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