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五舅,也叫五表叔。因为我妈妈是张家的大家族一员,在妈妈的家族里习惯按辈分由大到小的排序,所以我打记事起就将舅家的规矩、风俗铭记在心。五舅的母亲是我爷爷的亲妹妹,爷爷管她叫幺妹,我本应叫她幺姑奶奶。可是自小妈妈就让我称她为幺嘎婆,将表叔叫五舅,在我妈妈的情感世界里,似乎这样称呼更加亲切些!五舅是我幺嘎婆唯一的儿子,也是爷爷最疼的外孙。在我的童年里,很多时光都是在五舅家居住地皇冠镇朝阳沟村度过的,那里的山山水水令我终生难忘。
有一年冬季很冷,幺嘎婆生病了。我随妈妈去探望她,一进房间,就看见她靠在土炕的床头上,屋子里温暖如春。幺嘎婆平生最喜欢我,见我来,立即招手示意我到她身边去。不谙世事而又调皮的我,脱掉鞋便一头钻进幺嘎婆的被窝,粘着她不肯下炕。幺嘎婆便叫五舅娘将她的宝贝——样包(就是里面有很多层似一本大书模样的长方形包裹,非常像我上中专毕业时的照片相册模样的物品)拿过来,一页一页地给我讲解她的刺绣样品。虽然那时的我听不懂刺绣专业术语,但在记忆里,那个样包是我见过最美的花样,似陕北剪纸的窗花,惟妙惟肖、赏心悦目,我对它爱不释手,反复地翻看并缠着她问东问西……
在我玩得不亦乐乎之时,五舅叫我过去吃饭。我有点不情愿地跟着五舅坐到餐桌边,迅速瞄了一眼桌上的饭菜。 泡菜炒粉条、包包菜、土豆片等,还有洋芋玉米粥。由于在我正玩得开心的时候被五舅强行带去吃饭,加之仗着幺嘎婆对我的溺爱,一个劲地哭闹,不愿意端碗吃饭。细心的五舅把我抱在怀里,一边哄着我,一边给我擦眼泪。无论他怎么逗我开心,我就是不理他。妈妈嫌我闹腾得烦,就吓我说:“不吃饭,晚上要把我放在大门外让野狼叼走。”吓得我赶紧说我要吃面条,其他人以为我要吃粉条,都纷纷给我夹粉条。我还是不吃,一个劲地闹着要吃面条。我妈妈气得拿个棍子要打我,被五舅拦下来。五舅说:“吃面条呀,没有白面条,只有黄面条,好不好?”那时的我,真的很淘气,非要缠着五舅马上去做。我扯着五舅的衣角,跟着他到了灶房,看着五舅找出一个小布袋后,舀了一碗很细的黄色粉末(玉米粉)倒进盆子里,又找了一点白色的粉末(土豆粉),搅和在一起加水揉成团后,便放在一块木板上,开始擀面。在五舅擀面的同时,五舅娘已经将酸萝卜缨子炒好,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酸菜手擀面就呈现在我的眼前。不懂事的我也不管别人吃不吃,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碗底朝天。
吃完面,五舅把我搂在怀里说:“香菱,你知道舅舅为啥给你开小灶做面吗?今天你是我家最小的娃娃,也是半个张家的小娃娃,张家一贯的家风就是要孝敬老人、疼爱弱小,你长大了不一定要有多大本事,但一要学会做人,做一个有用的人。”正是这些话伴随着我一路成长,五舅的手擀面开启了我诚信、善良的性格之窗。回首我那四十多个春秋,我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用心做事、诚信做人,我扛着五舅给我的人生路标,抵制不良风气的侵蚀,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今天。
五舅逝世时已经89岁。在得知这一消息的我双腿突然没有半点力气,刹那间眼前一片模糊,什么也听不清、看不见了,惶恐、悲切的心胜似刀搅般疼痛。我长跪在五舅的灵前低声哭泣、泪流不止,恍惚间我看到了五舅在向我微笑、手中端着一碗金灿灿的手擀面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