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古寻踪
王晓群
     到观音山我就去,坚决要去!不到观音山就不去,说啥也不去。我就是这样回答阮杰先生的。
     早就知道宁陕县太山庙镇有座观音山,位于古子午道旁、直水中段的深山里。魏晋年间就有僧人在那里活动。他们在那里建莲花禅寺,立碑文,撰摩崖,香火颇旺,一时间成为陕南佛家重要胜地。后因战乱、匪患和子午道偏离人们视线等原因,观音山渐渐被历史边沿化。只能从史料和记载中依稀窥见当年辉煌的痕迹。
     2013年6月的一个星期天,应宁陕县文联主席阮杰先生相约,在太山庙镇王新书记的带领下踏上了前往观音山的道路。
     沿着小观音沟向上,小道逶延,高一脚、低一步,远不比平路好走。道路杂草丛生,两边草丛中暗藏萿蔴,捎不留神就会被“灼”伤。我的腿被萿蔴狠狠亲吻后痛得火烧一样。为了不影响大家情绪,忍着,笑着。不得不放慢步伐,边走边用手杖扇打拦路的萿蔴。路只有一脚来宽,多是毛石台阶,好在道路两旁都有树木,攀爬中能找到扶手的地方。山坡向两边斜切到深深的沟底里,中间耸起一道窄窄的脊梁。道路在脊梁上串联起无数个 “Z”字,向左、向右;再向左、再向右。三步一拐弯,五步一回头,长长的向上延伸,延伸的尽头是天,像要通往天宫。路太陡,行路难。衣服汗湿了几次,渗着层层白色汗迹。累了,稍歇歇、岩石上坐坐,喝点水,等汗水干了再走。在白庙梁上绕来盘去,累的人两腿发软。再走几步,再歇一下;再拐几个“Z”字,再坐一会。王新书记说还没有一半的路程,几个人打起了退堂鼓,商量后撤。说真的,我的确很累,汗水撒了一路,又有心脏病和高血压,但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,三年来为上观音山我几次信誓旦旦,都因天气和找不到向导而未能如愿。好不容易这次难得机遇,我怎么也不会轻易放弃。趁他们休息时我便独自向上攀爬,“笨鸟先飞”,以免他们的情绪影响我的士气。咬牙,坚持!再咬牙,再坚持!渐渐与他们拉开距离。
     登上白庙梁、经过山砭道、穿过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,中午十二点半我一人率先到达莲花禅寺。一座群山环抱的几十亩平坦谷地,山如一瓣瓣盛开的巨大莲花,谷若田田荷叶下的莲花台。莲花禅寺坐落在平地中间,两进院落,占地数亩。白墙灰瓦缝隙里飘出的袅袅炊烟,仿佛嗅闻到一丝丝清幽仙绕的气息。世外桃源藏古寺、于无声处听禅声。风水宝地,风光独好。难怪王新书记滔滔不绝的讲解中对观音山旅游开发充满美好憧憬。
     莲花禅寺虽然破旧,但仍不失当年的恢弘和庄严。
     一对威武石狮镇守寺门,大概是长期人们膜拜的缘故头顶光滑如漆,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包浆,只可惜不再完整,两腿残缺,基座断裂。一些不知名的石碑、石条、石磨、石槽、石柱散落在院落和树林里,一地凌乱,满目苍凉。有的表面风化,昔日雕刻的痕迹依稀可见;有的断裂几块,首尾相互找不到自我;有的被掩埋地里,露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图案;还有的被树木包围,上面长满青苔。
     我毕恭毕敬走进了不大的殿堂,香火清绕,静得只能听到空灵的禅声。轻轻地呼吸,唯恐惊醒列位神灵的梦境。就这样,我在静悄悄地、慢慢地观赏、聆听。列位神仙已不知在这里静寂执守多长时间。历岁月扶桑,望过往烟云,人间变化几多,净土依然如故。变化的是山下劳作的人群,不变的是星空碧日和四季的更替。“人活一口气,佛争半炷香”,生活中的我们常常为一点私利和显赫争来斗去,原本宁静充沛的生活被搅得挤满是非和欲念。残破的庙宇并没有因一点香火而冷落庶民。也许是在守望中等待,等待中施舍造福于民的慈悲胸怀。在这香火缭绕的破败殿堂里我没有祈求和祷告,来时就没有打算有所图谋,只希望在探访中感悟山川大野中隐含的神秘。清白轻松的来,来了心情却并不轻松,面对辉煌与衰败只能叹息。
     几位出家人见我独自一人闯入,便迎上来寻问是否有啥祈求。我笑了,告诉他们自己是探古寻踪的造访者。等后续的人陆续上来,寺庙里先是充满笑语的寒暄,接下来便是惊讶与叹息。的确是有许多让人惊叹的地方:寺院沿坎的基石上雕刻着成组故事,清晰可见,有龙飞凤舞,有飞禽走兽,有山川花草、有田园牧歌、还有栩栩如生的人物造型。丰满圆润,简要意赅。那幅双人房事的图本不该出现在佛堂寺庙,是否代表着那个年代普遍的社会的伦理观?堆放在一旁的废旧砖块,长短不一,厚薄各异,应该是魏晋以来各个朝代不同的建筑遗物,看得细处上面还有图文;寺院后面的石质轿顶,高高耸立在寺院的中轴线上,一米见方,两米多高,上圆下方顶部有莲花宝盖,形如宝瓶;最引人注目的是丛林里的佛塔,其中一坐五六米高的石质佛塔,上下九层,各层形状不一,塔身或圆或方,如风烛残年的历史老人般依然挺立着。流年岁月,塔上的文字全都无法辨认,精雕细作的图案历历在目,稳稳当当坐落在莲花宝底之上。
     寺院东南之巅的蜡烛峰是一道亮丽风景。万山拱卫,苍劲耸托。山崖急落万丈悬空,险峻峭壁借势凌空飞架,风刮雨削铸成千年蜡烛模样,远远看去犹如掩隐在万顷碧波中。我们顺着尺来宽的天险栈道小心翼翼的爬过去,栈道通向一座小庙。站在庙前不敢往外久看,只感到离地太高、离天很近,身躯飘在云端一般。观赏小庙背后的摩崖石刻是我多次欲拜访观音山的目的所在,向往已久。过去只能在史料与典籍中见到文字记载。而眼前巨大岩壁上就是“敕赐山田五百里永充香火,真觉大士,唐武德八年”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。“敕赐”只能是皇帝才能使用的字眼,出现在这里必有不同凡响的原曲。《隋书·高颎列传》载,当年跟随杨坚打天下的高炯历经风雨,为大隋王朝的创立功不可没。晋位柱国、拜尚书左仆射,进封渤海郡公,爵位齐国公,又拜为宰相。开皇十八年(598年),高颎因平定高丽立下了汗马功劳,朝中大臣无人能比。高颎在朝廷地位越高,嫉妒的大臣就越多。后来,杨坚听信上奏高颎谗言:沙门真觉曾对高颎说明年国家将有大丧。开皇十七、八年,皇帝有大灾难,十九年不可能活过去。杨坚听了十分震怒。群臣纷纷请求杀高颎。杨坚除掉高颎的官籍,让他作平民,免去齐国公爵位,留下一条性命。深陷朝廷是非的高颎处境艰难,门下谋士纷纷散去,报国寺真觉也被流放终南山,隐于观音山莲花禅寺。大业三年(607)杨广以诽谤朝廷的罪名为由杀掉高颎。大业十一年(615),胡人尔朱敞出任金州刺史,又时逢朝廷敕往天下名山,“召诸隐逸,以禅王化”。尔朱敞效仿朝廷做法,敬拜观音山莲花禅寺,尊号真觉为“真觉大士”。唐初时期,高宗李渊重视佛教的发展,他把拜佛悟禅作为教化于民的手段。深得高祖信任的尔朱敞封为金州总管,统领一方。武德八年(625)李渊可能出于对观音山莲花禅寺的慕名或是对真觉大士的敬佩,敕赐观音山真觉大士在“山田周五百里,永充香火”。
     一座极为普通的山峰,虽不那么俊秀,也不那么扬名,却隐埋着鲜为人知的历史,见证了当年观音山的辉煌,也见证了大隋王朝历史的变迁,还见证了大唐王朝以宗教兴邦立国的政策英明,用手触摸,轻易就能感到它的沧桑和粗糙,体味时空穿越的乐趣。已经在这里存在了1394年,是目前安康境内发现最早的摩崖石刻,依然如故,代代相传,教化于民,引发我们对当今社会信仰危机、传统文化传承错位、价值观与道德观缺失的深深思考。
     站在苍凉的观音山上凭栏远眺:峰峦叠嶂,林海茫茫。热烈的阳光把叠叠重重的灰绿色山峦和沟壑一古脑都融合起来,看不见远处,分不清古今,一切都显得朦胧、迷离。挥手告别又总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莫名沉重,我虔诚地来了,心怀崇敬,又虔诚地离开,多了谜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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