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到了板栗成熟的时节,今年家乡的板栗因夏末的干旱收成并不好。同事拿出一大碗炒得金黄、皮开肉绽的板栗招呼大家好趁热吃,看上去粉兜兜的,活像孩子纯真的笑脸,香气顿时四溢在小房间里,挑一颗咬在嘴里细细品尝,绵软细腻、略带甘甜。一岁半的女儿也热情参与,啃了一口就扔在地上,我赶紧捡起来,随口说了句,太可惜了。我想女儿是体会不到当年我们那个时代的辛酸和对食物珍惜渴望,也许是我对板栗有着某种特殊的情怀,也许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炒得板栗最是香甜的。

 

在那个艰苦年代,人们还没有大规模栽种嫁接板栗树,想要吃板栗,只有到深山老林去捡拾,我家老屋后有一棵老板栗树,深受别的孩子羡慕,板栗成了我童年可贵的零食。老板栗树粗壮挺拔,光滑的树干,枝干上有三个分叉,整个树冠像一把笼起得巨伞。年年中秋过后,一个个像小刺猬的板栗果球挂满枝头,长势喜人,随风摇曳,又细又密的小刺却让人望而生畏。

小时候经常爬上板栗树,骑在树杈上玩耍,奶奶站在树下虎着脸大声呵斥要我们下来,我们总是嬉皮笑脸,讲各种条件,她就拿来饼干、绿豆糕等零食,大家着急的赶紧想溜下树。上树容易,下树就难了,因为树下,遍地都是板栗刺,一不留神就会被扎到,先双手搂紧树杈,两腿勾紧树干,慢慢往下挪动,经常磨破裤子和腿皮,因此挨打挨骂,我们却乐不彼此。

  

春风拂面,周围的桃树李树等果树都次第开放,四下已是绿柳碧草,老板栗树才慢腾腾长出几个嫩苞。我着急问奶奶,板栗树什么时候才能结果子啊,奶奶笑眯眯的安慰我,快了快了。几天过后,嫩苞中抽出两片新绿的叶子,叶子慢慢变大、变硬,周围长出一圈小锯齿,摸上去软软的。李树上已结满了绿宝石般的小豆豆,板栗树枝头开出两寸来长的蓬松的花束,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条灰白的毛毛虫,在清风中飘舞,更像飘飞的芦花,几只蜜蜂在花丛中忙碌,我却闻不到花香。

盛夏烈日炎炎,老板栗树早已枝繁叶茂,在院子里投下一大块绿荫。奶奶常常靠着大碾盘坐在绿荫里,从小簸箕抽出几根麻线搓成一根粗麻线,将旧衣服裁剪得鞋底摸样,整整齐齐放成一叠,再用魔芋做成得浆糊一层层粘起来,最后用搓好的麻线一针针拉结实,称为纳鞋底,哧拉哧拉的大半天,一只鞋底就纳好了。家里老老小小过年换的新鞋都出自奶奶的双手,她做得布鞋,既轻巧又耐穿。我们堂兄弟几人就围在奶奶身边追逐打闹,偶尔动一下剪刀锥子,遭到训斥就跑开了,那仿佛夏天也是凉爽舒服的岁月。

 

金秋过半,老板栗树上依旧果实累累,黄绿相间。天色还灰蒙蒙的,东方的亮光映在纸糊的格木窗上,就已经听到奶奶在打扫院子了。等到太阳初升,我们起床后,赶紧奔到板栗树下寻找昨夜被风吹落的栗子,收获总是寥寥无几,原来早被奶奶寻了好几遍了。她将大的栗子挑出来,埋进细砂里,到了春节拿出来,栗子还是新鲜的;把小的栗子剁出小口,炒熟后分给家人和邻里,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栗子特别香甜,可能是那个年代就缺吃少穿吧!

北风呼啸而过,老板栗树枝拼命摇晃,几片残存的叶子也飘然而去。在昏黄的阳光里,奶奶将一大筐玉米放在脚边,不紧不慢的给玉米脱粒,我们也好奇的前来帮忙,刚剥几下,手背勒得通红,就逃跑了,她剥玉米得那一刻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。

 

岁月流逝,奶奶也已逝去。家乡大力发展良种板栗,家人也认为老板栗树果实颗粒太小,要改良嫁接几个大的枝干,这一年一场大旱,嫁接的枝条全部枯死了,只有几根小枝叶残活下来。多少次在梦里,我又看到奶奶在绿阴如盖的板栗树下,笑着提醒我们,要慢些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