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老马相识一年有余,我最不能忘却的是他的笑容。

2014年冬,不知是机遇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,我去了宁陕县金川镇工作,再三的说服下拒绝了父母的送行,可能是怕他们看到那片未知天空下的未知吧。一大早,便与同考徐阳坐班车赶往目的地,车行绕过两河路口拐向右侧前行,超强的似曾相识感充斥着我的大脑,后来回忆起:15岁那年和父辈、兄长们去两河游玩时走过这里,但没有走完这条路。

在车行的颠簸下,我渐渐昏睡过去,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宁陕县城,稍作调整后,准备换车赶往金川,却不料班车停运,举目无亲的自己,内心有种莫名的焦灼感,后转乘江口班车。到“平河梁”石碑的时候,司机下车挂了链条,这是我第一次深入秦岭腹地到沙坪已是黄昏,我俩蹲坐在沙坪桥头的石板上,等待路过的车辆,漫天飞雪,那种等待的未知感,这一辈子都忘却不了,等待无果后,在当地人的帮助下租了辆面包车,到达金川镇政府大院已是傍晚,人大主席马昊接待了我们。那一个晚上我彻夜未眠

冬日,傍晚下的金川镇在群山的环绕下有些雾蒙蒙的,屋檐下的长凳上坐满了孩童,右侧的山路上渐行渐远的车灯时而有,时而无,在视线的盲区里渐渐消失。终于,有那么一缕光越发明亮,车子停靠在院子里,走下来一个男人,50岁出头,左手拎着一个破旧的布制公文包,右手拿着一个玻璃茶杯,古铜色的肌肤在渐弱的车灯里发光,他迎面走来,似乎一直在笑,露出一口宛若青瓷的白牙道“来了。”还没等我回话,他已经上了楼

夜里,那副爽朗的笑容一直在眼前浮现,圆圆的眼睛、高高的鼻梁、大大的鼻孔、古铜色的皮肤,满是皱纹的额头

次日,在领导的介绍下我与他相识,他正是老马,一个回族的汉子。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,左手拿着刚刚印出来的文件,仔细地看着,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香烟,手背褶皱的皮肤越发黝黑,手心里攥着两个核桃,他微吸一口,烟顺着右边的脸往上飘去,可能是被呛着了,咳嗽了几声。

“老马,这是梁石,汉滨的回族小伙子,以后你带他”说完,领导便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。

老马停顿了会儿,用他那沙哑的声音道“好,以后我吃啥,你就吃啥。”老马的话很简单,很朴素,却好似久渴之后的一眼清泉,沁人心脾。

后面的日子里,我便亲切的把他叫“马叔”,似乎是出于民族间的心心相惜,他对我出乎地照顾,伙食上的饭菜有时没法吃,马叔总会把饭菜做好,喊我去他的“小餐厅”吃饭。总会记得晚饭后的马叔,左手端着茶杯,右手夹着根香烟,坐在那个陈旧的靠背椅上问我“梁石,明天吃啥”有时,我会从他的谈吐和神情中看到父亲的样子。记得周末值班的时候,班车的司机给我打电话说“老马从江口给你稍的速冻饺子,你过来取。”接完电话后,有种超乎泪点的感觉,如果说快乐要比痛苦来的更耀眼,那么又有多少快乐能比痛苦更刻骨铭心,然而,这种掺杂着痛苦和快乐的感觉有种望眼欲穿后又见桃花源的感觉,后来想想,其实刻骨铭心的不是快乐也不是痛苦,而是,那种微不足道的行为

踏入2015年下旬,精准扶贫成为了常态性工作,我也被分配到黄金村和马叔一起包村,包村的那段日子是我来金川后最快乐的时光。每到周一的下午,马叔总会叮嘱我“明天下村,带好连心日志,把报表带着,过去就填了”我也会按照他的嘱咐,逐一记下。周二一大早,我便和马叔驱车赶往黄金村,马叔并不健谈,一路上很少说话,只有我问他,他才说几句,从他的语言中,我能深刻地感受到待人的真诚、对工作的一丝不苟。

马叔说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过来不?”

我摇了摇头。

他从后视镜看了下我说“去黄金,我能吃的,你就能吃,别的村,你只有饿肚子。”

我从后视镜看到马叔的脸,泛着油光的额头下是一副慈祥的眼睛。

    …

到村委会,车停在门口,从屋里走出一个人,穿着一身破旧的迷彩服,带了副茶色的石头镜子,个子不高,有160左右,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,见马叔和我,急忙从左侧上衣口袋取出烟盒,用右手的大拇指和无名指,随便抽出一根“马行长来了,来,抽烟。”马叔接下烟,笑了笑,还没等他抽出第二根,马叔说“他不抽。”便进了活动室。里面的人见状,急忙给马叔让位子“来来,行长坐这里。”可能是口音有异,第二遍我才听懂了他们称马叔为“行长”,我也没敢多问,坐在马叔旁边,马叔喝了口茶,盖上盖子,放在桌上道“这是小梁,也是回族,咱们镇刚来的干部,现在和我一起包黄金”我也各自的打了招呼。在我说话期间,马叔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份文件和一支笔道“好,言归正传,按照党委的要求,我们这周必须把贫困户、五保户选出来,各组组长必须秉承实事求是,不能有私心,这东西哄不了人,按程序办事,我们还得一个个走访,还有”马叔义正言辞的样子,有种特有的老男人的魅力。按照,各组组长提供的名单,我们各自分了几户,挨家走访,马叔安排村文书和我一起走访。

    “带上本子,把你了解的具体情况、谈话的内容都写下来,顺便照几张照片。”

带着马叔的嘱咐,我们走进了五一组陈进国的家里,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一户农家,破旧的房顶上钉着彩条篷布,门是木质的传统老门,门槛的中间已被磨光、向下凹陷,屋内有股奇怪的臭味,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放着一个土漆漆过的方桌,上面放着蒸馍用的笼盖子,屋内的电灯特别暗,大白天也很难看的清楚,在暗光的映照下是一个躺着的老妪和坐着的妇人,孩童在旁边半蹲着,用石头在地上划来划去,我问“陈进国在家吗?”,妇人看了我一眼,又低下头抠自己手指,老妪继续躺着,只有孩童有反应“我爸爸在后面,我去喊”说完便沿着堂屋旁边的门,跑到后院。我们随便在门口找了两个木墩坐了下来,村文书说“这家说是屋里4个人,其实户口本上就3个,媳妇河南的,脑袋不好使,没户口,他妈80多了,耳朵也不行,娃儿还小,被开水烫了,刚出院,家里就他一个劳动力,还想养羊”说罢,陈进国从堂屋牵着女儿出来了,在村文书的介绍下,我和他握了手,便坐下了,他坐在门槛的中间,我和村文书坐在门口的木墩上,和他的交谈与对视中,我能感觉这个男人的坚强,他说“家里情况不是很好,也没啥钱,就想养羊,也不靠政府,不给你们添麻烦

黄金的夜晚也没有路灯,在月光的指引下,我们沿河边返回,各自带着一天的走访记录回到了村委会,吃了碗泡面便返回镇上。

周三,本是机关办公的日子,马叔却再三要求下村,书记说“你手头的报表赶紧报了,评五保下周一前,来得及”马叔笑了一下,再一次露出青瓷般的牙齿道“为人民服务,哪里都是战场”大伙都笑了。说罢便带着我又一次返回黄金村。村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接待“马行长”。

周五,在评选的过程中,出现了分歧,有老百姓说“陈进国能吃低保,那我也能,他那么大个小伙子,能吃低保?你们要是给他,我就去县上举报”马叔再三劝解无果后,还是给了陈进国低保名额,马叔说“一屋4个人,2个残废,1个没劳动力,我们不帮他,谁帮他?”有人同意,有人拒绝,这事情也就这么放下了。

后来从五一组组长口中得知,巡查组去过陈进国家中暗访,妻子见状道“我不感谢你们,你们来干什么?我感谢老马和梁石,是他们给了我家活路”这番话真也好,假也罢,偶尔会让我发笑,偶尔会让我敬佩,发笑的是一名淳朴的百姓说出了最单纯的话,敬佩的是马叔对工作的一丝不苟、敢为担当。如今,陈进国在党组织的扶持下,将5万元的贴息贷款综合利用,建了羊圈,养了60多只羊。

后来才知道,黄金村流传这样一句话“书记、镇长的面子可以不给,老马的面子必须给。”至于那个“马行长”的称呼体现的不是“挥金如土”的暴发户,而是一个懂政策,办实事的淳朴基层工作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