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过后，春一天天飞速翻过，树更绿了，草更密了，鸟儿也愈发欢快起来，空气里渐渐溢出初夏的气息。
静夜，母亲家，窗帘半掩，橘黄的路灯透过窗户玻璃射进卧室，客厅里，母亲细微的鼾声和身旁孩子的呼吸声，一点点敲击心房。朦胧的光晕里，我倚靠着被子，在这一老一小和谐的鼾声里，聆听沈从文的《边城》，不远处传来长安河的流水声，哗哗啦啦，像树叶在风雨里招摇，悉悉索索，似春蚕咀嚼桑叶，叮叮咚咚，又仿佛是静夜抚琴，一声一声，委婉轻柔，如玉碎如珠落，如鞭炮轰鸣，似滚石入涧，在天籁之音里我渐渐走入暮春的沉睡。混沌的梦境里，恍惚又回到从前，还是这间老屋，靠窗支着木头的床，被木板钉死的半边窗，缝隙处用白纸一层层糊住，捧卷夜读时，父亲站在门边，唤我的乳名说，靠窗看书小心贼风，包严实点.....
一场梦从迷糊行进到混沌，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，就像暮春与初夏在小城从来都没有明了与清晰。轰轰隆隆，一阵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后，我彻底从半梦半醒中苏醒过来，起身查看还不到六点。于是又辗转反侧，鸟唱、鸡鸣、流水、忽远忽近的车响，锻炼的人语，身旁小小子细微的打鼾，外屋母亲的响鼾，各种声音交替撞击极富韵味地的音乐，让我觉起这个清晨分外可爱。六点时洗漱，一个人镀到院子，满眼的绿，不时有鸟雀从郁郁葱葱中露出头叽叽喳喳，仿佛同人打着招呼，闲置的菜园里，敞养的鸡跑来跑去，小狼狗在狗舍旁跑来跑去，不时舔舔爪子，挠挠身子，此情此景，不由地想到梦中的父亲，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。
四岁时，一岁多走路跌跌撞撞的堂弟寄养到家里，于是我便被剥夺了和母亲同钻一个被窝的权利，夜里父亲带我睡觉，初始靠在他怀里，同他一道翻阅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，无趣了便凑近糊满报纸的墙壁，寻找旧报上的漫画，用铅笔头学着涂画，看细小的蠕虫在报纸与墙壁的缝隙间钻来钻去，玩着玩着，便歪在父亲怀里睡去。或许正是这些童年的点点滴滴，父亲刚走后的几年里，我的文字始终没能脱去父亲的影子，尤以回到老屋最重，而此时，我正在这种挥之不去的思念里流连忘返，我明白那种挣脱不断的思恋其实不单单是亲情的延续，更多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，它就寄存老屋里的老物件，于冥冥中用无法看见的眼睛指引着我，铭记与传承。
“妈妈”，举起扫帚一点点清扫院内的树枝乱叶时，身后传来孩子清脆的叫声，儿子起床了，他穿戴整齐的拿着牙缸住准备去洗漱，几乎和我一样高的背影，让我在这暮春时节更有种恍惚的淡淡忧伤。一年一年，春去秋来，夏雨冬雪，万物不停复苏变化，人也日渐老成，尤其是孩子，曾经那个时刻粘着你的小屁孩仿佛一瞬间成人，洗澡时很客气地请你避让，外出时俨然小暖男抢过大包小包，住宿时捣鼓热水壶、淋浴器、电视、网络，很耐心地照顾生病的你，大人似地嘱咐你按时吃药，陪你逛商场，煞有介事地评判你的装扮，面对美食游乐的诱惑时，会仔细地盘算然后坚定地扭过头，拉开我们说：“算了，太贵了，还是存着给我当学费吧！”一切的一切，总会让你想时光赋予人的日渐成熟与岁月蕴涵的深意，或许它不单单是少年时学过的《匆匆》……
立夏之后，小城又下了一场雨，才刚刚显现的初夏味道转瞬即逝，穿行雨中，一朵朵伞花下，棉袄、单衣、毛衣裤、短袖、长裙，各式各样的装扮让人分不清季节，仿佛从夏走到冬，从冬来到秋，又恍惚回到了春，于是便恍然大悟：老人嘴里的二四八月乱穿衣还真是有些道理的。当阳光再次光顾小城时，才又感悟到丝丝暖意，这就是小城的五月，立夏后还在暮春徘徊的五月，走在花海的五月，心里满是花儿样的甜蜜。我生长的小城，青山绿水花树盎然的小城，早市里热腾腾的包子稀饭、油条豆浆、面皮烙饼，沿街叫卖的樱桃、草莓，绿的青菜，红的西红柿，黄的竹笋，粗大木桶、竹提篮豆芽，水汪汪的神仙豆腐，白润如玉的豆腐，各家各户飘出的饭菜香，人们悠闲的步态，灿烂的笑容…….
五月是最美的季节，尤其于小城，大秦岭山脚下的暮春，葱郁繁茂，没有炽热阳光的灼伤，没有蚊虫肆虐的骚扰，更多的是温润的空气，清脆的鸟鸣虫唱，还有荡漾在山水草木之间的恬淡心境，这样的五月，急需一场旅行，一场不远不近地畅游，小县城的城中游。暮色里一家人相挽着穿过广场，绕着汉白玉栏杆的河堤悠闲地散步，看各式各样的广场舞，鳞次栉比的商铺霓虹闪烁，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嬉闹追逐的孩童，色彩斑斓的电玩跑车，去滨河公园、县城体育场，一路聆听河流的歌唱，归巢鸟儿的呼唤，抬头看满天的群星灿烂，一轮弯月一轮圆月，幸福地陶醉……
阳光铺满的午后，约上三五个朋友，开车去上坝河、平河梁，在平坦的小河弯弯处搭灶支锅，沐浴清凉的和风烧烤狂欢，赤脚踩入清洌洌的河水，享受小鱼的轻吻，沙砾的按摩，舒展身体在大石头上酣睡，或是学姜子牙样垂钓，脱下汗湿的衣袜如古人般浣纱、洗衣，在树荫里读书作画。结伴登环山公园，一路看绿树野花，看树林上空的蓝天，看风吹着树枝乱晃，听风演奏的阵阵松涛，和孩子一路抢着捡拾松子，采集花草、野果，看林间飞鸟、松鼠，听啄木鸟一声一声歌唱，午后在县城转播台俯瞰，入夜在五郎关城楼听戏…….
五月，小城最后的春光，四季中最美的闲适里，我突然发现原来放下繁杂与琐碎，我们也可以这样任性地于悠闲中享受生命的美好，享受暮色的青春，朋友圈里《莫负春光》的文字读了一遍又一遍，而我终于在静静地伫立等待里，完成了尘世间最美的邂逅，莫负春光，莫负最后的春光，五月，我在宁陕等着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