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到冬天,我就怀念土炕,尤其是在今年临近年关的寒冬里,我特别想念老家的土炕。

    土炕承载了我所有童年的记忆,农村的孩子谁都脱离不了土炕温暖的怀抱。

记忆中的土炕是用泥砖砌的,砌好之后再刷上稀泥巴。老家的土炕长方形的,长约两米、宽约一米八、高约七十公分。土炕三面靠墙,在炕沿边有一个圆形的小木头柱子挡着,避免土炕上的麦草滑落。土炕与火炉坑之间有一堵墙,避免火灰烟尘散落在炕上,记得在靠近这堵墙的一边有个长长而又平整的平台,这个平台,是我儿时抚摸着成长的平台。跪在床上,爬着平台,我笑过、哭过、闹过,直到长大,我幼年的生活几乎都与土炕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。

 

 

 

    土炕靠近火炉的一边留有一个洞眼,这炕洞眼高约一尺,长约五尺,是专门留着烧炕吸火用的。傍晚时分,母亲去坡上揽了回来一筐干树叶,一把一把地塞进炕洞口,再用一个木叉往里顶,然后再用火柴点燃,架上干柴棍,火苗子就直向炕洞里钻,末了,又塞一些包谷芯,到了后半夜,炕都是热乎乎的,有时火烧大了,还把人热得出汗呢。

    那时候的傍晚,母亲一边架柴火一边做针线,她老让我给她穿针,有时我会看到妈妈把针尖在头上滑来滑去,好多年后我才明白,这是借头皮的油分润滑针头啊!那时的我们围在火坑旁,有时趴着独凳做作业,有时伴着微弱的灯光读书,有时父亲会从木缸里取出一些柿子,有磨盘柿子、火罐柿子、棉瓤柿子……父亲把这些柿子放在火坑窑里(在火坑上方专门留的一个洞),被烤热的柿子在寒冬里格外甜。有时我们会在火坑里埋上一些洋芋、红薯、毛栗……这些都成为我们儿时最美的零食,暖暖的火光照着我们的脸,我们边吃边与父母聊着天,手和嘴吃得黑乎乎的,一笑只露出一排排洁白的牙齿,我们在温暖的土炕边感受着贫寒而温暖的童年时光。这么多年了,我再也没有吃到火炉坑边烤熟的柿子、洋芋、红著、毛栗……这些美味情结一直结到了我的心底深处。

    烤完火,爬上炕,睡在土炕上热乎乎的,从头顶一直暖和到脚跟跟。不管你有多乏,农活有多重,只要晚上往热土炕上一滚,保准第二天精神饱满,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呢!

    寒冬里,大雪封住了山村,一家人就偎在土炕上,炒一碗包谷花,用嘴慢慢地嚼着,末了,又唠起家长里短的闲话,或者又郑重地商量起开春后哪块地里该种啥,那块地里不种啥,一家人满脸都是笑容。

    小时候,就在这个热烘烘的土炕上,听父亲讲了很多古今,听他给我们讲他上学的事,给我们教他学到的俄语。父亲是有名的学习尖子,只因兄妹太多,他是长子,便早早辍学回家务农。父亲爱讲,我们兄妹也爱听,也许那种潜移默化,让我们懂得:农村的孩子,读书能改变命运!

    每到除夕一早,父亲便披着那唯一一件救济的棉衣,头戴虎头帽,靠着炕台,抽一锅旱烟,边抽边唱:三十起得早,烧香又烧表,一顿年饭哟吃黑了,初一不出门,初二外婆行,初三哟初四拜四邻 ……父亲从三十唱到初七,每年正月的那几天早晨,父亲坐在土炕上都这样唱过,我们也跟着唱着、笑着……我们偎在这张熟悉的土炕上,在这熟悉的歌谣中长大了一岁又一岁。

    我小时候爱喝冷水,经常闹肚子疼,疼时喊天哇地,家里在山沟离医院又远。母亲便让我趴在热炕上暖一暖,真的很奇妙,趴在土炕上,我的哭喊声越来越小,肚子慢慢就不疼了,不知不觉便趴着土炕做着甜甜的梦,醒来时嘴角还有长长的口水。

    我们一家五口人挤在一张土炕上的那段岁月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。我是家里的老幺(老小),家里人都很疼我,除了把好吃好喝的尽量留给我,连睡觉也把最暖和的地方留给我——靠近炕台那头靠墙的拐角,哥哥睡中间,父亲睡在这一头靠炕沿的地方,炕的另一头是姐姐和母亲。那时家里贪寒,常常游离在温饱之外,家里仅有两床棉被,没有垫被子,冬天也是麦草上面铺着竹席,虽有几处破的地方老扎肉皮,但冬天烧热的炕很暖和,夏天很冰凉。无论是炎热的夏季还在寒冷的冬天,我们家始终是两床被子陪伴着我们。我在温暖的土炕中成长,却不知道睡土炕边沿的父亲,他每天都是半边身子在炕上,半边身子在半空中,有时不得不侧身睡着,经常盖不到被子在半夜中冻醒……这些都是我长大后,父亲轻描淡写地偶尔说起,而我,听着听着,内心又酸又暖。

    如今,在老家早已看不到过去的土炕了,现在人住的是楼房,睡的是席梦思床,冬天用的是电褥子,根本无法与过去的热土炕比,开电褥子睡容易上火,早上起来口干舌躁。而我的父亲,他却没有离开过土炕,他一辈子没有睡过席梦思,连他走时也是紧紧地躺在温暖的土炕上。在那个大年初七的深夜里,他离开了土炕,离开了那个坚实而又温暖的土炕 ,我们再也听不到“三十起得早……”这样的歌谣了。在刚刚失去父亲的那几年,我常常抚摸着土炕,抚摸着父亲靠过的炕台,悲痛哭涕……而哭声再也呼喊不回那熟悉的歌谣。

后来,我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土炕,母亲跟随哥嫂也进城了。现在的日子好了,我们再也没有睡过土炕,可我的记忆深处,永远也忘不了那热乎乎的土炕,那能解乏、能消除疲劳、能治肚子疼的热土炕啊!那土炕上的古今、俄语、歌谣、笑声啊!还有那埋在心底深处的那抹如土炕般温暖的父爱……